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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不疑矫健的一跃而下,在尚余几寸的石阶上轻轻一蹬,长臂捞到少商的手腕顺势带入怀中,将女孩搂的死紧,绝不松手。少商感觉环在自己身躯上的臂膀坚硬如铁,箍的她骨头发疼,仿佛被生生嵌进去了般。
上方的四名侍卫不及惊呼,只听咔啦一声,原本的门口从顶上落下一面巨大沉重的石门,干脆利落的将他们隔除在外。地牢内又是一片漆黑,少商觉得自己全身悬空,除了贴着自己的这幅温暖坚实的男性躯体,再无别的可以依靠了。
霍不疑之前就看见窟窿下方的石壁上有块微凸的石头,于是凭着记忆在落下时伸掌挂住这块石头。他身高腿长,立刻感到脚尖似能触及地面,眼看窟窿上方又要合起,他只能放开那块石头。脚尖一触地,他就发觉下面不是平地,而是极为陡峭的巨大斜坡,两人收势不住,只能顺着斜坡滚落下去。
霍不疑无计可施,尽可能将女孩拢进自己躯体的包围中,他知道此时最正确的姿势应是全身蜷曲,用臂膀护住头颅。但此时他别无所求,只盼女孩不要伤到便好。
两人滚的昏天暗地,头,肩,背,腿,被坚硬石壁无数次磕撞到,霍不疑忽然察觉女孩从自己怀中伸出手臂,将一张柔软的东西覆住自己的头颅。他立刻明白这是今日少商身上的麂绒披肩,丰厚温暖的绒毛触及双颊,他忍不住笑起来。
斜坡陡峭之极,又长的漫无边际,周围没有半丝亮光,入骨的黑暗让人仿佛身在地狱,除了彼此胸腔中的跳动什么都听不见,但霍不疑却觉得无比安心。
他再不用记挂着未报的血海深仇,不用歉疚有滔天覆顶的秘密瞒着心上人,更重要的,他再也不用担心失去她了。
不知翻滚了多久,两人就以这样古怪的姿势落到明亮的平地上,巨大的惯性让两人又翻滚数圈才稳住身体,停下时霍不疑垫在下面。
少商蓬头散发的从他胸口撑起脑袋,艰难道:“高雍侯霍大人,以后我若再犯蠢,你别顾忌什么,直接说‘蠢材不许去’就成了,好么。”
她的人生不长,但已经历过贼匪追杀,刺客包围,宫廷诡计等许多精彩的桥段,但是天地良心,她真没见识过这等鬼斧神工的机关暗道,她怎么知道看起来很坚固的地牢石地板会突然没有了啊!
霍不疑笑眼闪亮,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女孩掌上。他低声道:“以后,你叫我阿狰吧。”
虽然不知安危生死,但看着这双深褐如晶的俊美笑眼,少商什么都不怕了。她笑的没心没肺:“嗯,阿狰不过你怎么也蠢了,居然跳下来。”
霍不疑低低笑道:“我们都蠢,不是挺好么,般配。”他为她做的蠢事多了,以后一件一件说给她听。
两人就这样缠绵婉致的微笑对视,便是身处阴暗潮湿的地底深处也觉得喜乐满足,然后一旁响起十分煞风景的咳嗽,两人只好转头去看。
——还能有谁,自然是适才坠落的袁慎与梁邱飞等侍卫。
侍卫们还好,毕竟是习武之人,护住自己是没问题的,不过袁慎就惨烈了些,被囚禁的手脚发软,还坠了条沉重的铁链。滚落下来时东撞西磕,不但摔了一脑门子的血,左臂似乎折了,一名侍卫正给他以布条和刀鞘固定手臂。
他们比霍程二人提前落地,用火折子点燃火把没多久,霍程二人就滚下来了,然后搂在一起你侬我侬,还旁若无人的说了两句情话。袁慎又伤又气,只能烈眼睁睁的活活看着。
梁邱飞与几名侍卫想看又不大敢看,俱是忸怩尴尬。
少商有些不好意思,没话找话:“诶,那什么,袁公子你没事吧。”霍不疑若无其事的拉少商起身,简短道:“看来大家都没事。”
袁慎捧着摔破的脑门,看着剧痛的胳膊,几乎要岔气。
少商甫站定,发觉自己袖袋中有一团细线,一摸质地便知道这是霍不疑日常缠在袖口的那根怪线。应是适才霍不疑来拉自己时线圈松开了,于是笔直的落入自己敞开的袖袋中。
她本想问这根线究竟是什么,不过想到此时紧急,便先按下不提了。
霍不疑紧拉着少商,习惯性的将她护在自己身后,少商皱眉,轻声道:“你有没有闻到一股”腐臭味,“似乎什么烂了。”
霍不疑点点头,他不但闻到了,还对这种气味很清楚,但此时不欲吓到女孩。
梁邱飞等人手持火把去点燃周围石壁上的油灯,谁知没走几步,又听见那熟悉的咔啦声,众人适才滚落的那个斜坡口落下一块极其巨大的垒石,瞬时将入口堵上,隔绝了来时路。与此同时,周围的石壁犹如被火蛇舔舐般,逐一亮起嵌入石壁的油灯。
众人看清了周围情势,倒抽一口凉气。适才因为只点亮一个角落,众人都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石室,谁知灯光亮起后才发觉这里竟是个宽敞巨大的地下宫殿!
殿宇呈现长方形结构,面积有半座长秋宫正殿那么大,头顶的穹庐距地面至少有五六丈,由八根粗大的梁柱支撑。霍不疑环顾这座不大不小的地下殿宇,神情凝重异常,尤其是看见地上散落的零星兵刃和铺盖,他似是想到了什么。
一名侍卫忽然惊呼一声:“少主公,你们看那里!”
众人顺着他的手臂看去殿宇一侧凸出去的角落——死尸,竟是小山般的一堆死尸,适才的腐臭味便是此处传来的。
少商觉得自己手脚开始发抖,她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多尸首,皮色灰暗,肢体僵硬,凝固的暗红色血块大团大团的到处都是。众人觉得背心发凉,仿佛真的来到了阴曹地府,只有霍不疑镇定如昔,沉声呵斥:“怕什么,死人总比活人好收拾,我们过去看看。”
梁邱飞挺起胸膛,与另一名侍卫在前开路,少商瑟缩在霍不疑身后,亦步亦趋。众人来到尸山面前,看着少说也有一两百具,少商闻到愈发浓烈的腐臭气息,几乎窒息,霍不疑只好拉她退开些。
“袁公子,你,你怎么了”扶着袁慎的那名侍卫忽然惊叫。
少商没有晕,袁慎差点晕了,他强撑一口气,含泪道:“这,这是我家我家的部曲。”
少商与霍不疑对视一眼,原来袁家人马都在这里,难怪外面找不到。
袁慎不顾腐臭味,颤抖着扑上去,摸到那熟悉的蓝白相间的袁氏侍卫袍服,他落下眼泪:“是我让他们投降的!我们被诱入那片林子,前后退路都被阻断了。我想与其让大家战死,不如投降保全性命田朔竟然杀降?!田朔,田朔竟将他们都杀了”
地下阴暗寒冷,这些尸首尚保存着生前的表情,一张张愤怒暴烈的悍烈面孔,仿佛诉说着被缴械后屠杀的惨状。
袁慎看到一张熟悉的亡者面孔,虬须黑面,怒目圆睁。他终于忍不住,失声痛哭起来:“吴师,吴师,是我害了你,是我害了众位!”
少商远远望见那尸首的面目,轻道:“这人是袁府的侍卫首领,从小护着袁慎长大的,还教过他弓马拳脚。”因为袁州牧长年不在儿子身边,梁夫人这个母亲又是有跟没有一个样,这名忠诚宽厚的侍卫首领于袁慎而言,几乎亦师亦父。
面对这等人间惨况,一名少年侍卫先是叹气,然后嘀咕:“阿飞兄长,我们少主公就不会这样出错。”投降也看人的好吗!随随便便投降,便如长平之战遇上白起,章邯大军落入项羽之手,多少人都坑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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