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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（第2页）

黛玉笑着说：“谁知道她竟然真是个好人，我以前还一直以为她藏着坏心眼儿呢。”于是，黛玉把自己说错酒令，以及宝钗送燕窝、两人在病中交谈的事情，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宝玉。宝玉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，笑着说：“我说呢，正纳闷‘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’，原来是从你‘小孩儿家口没遮拦’的时候就开始转变了。”

黛玉又提起了宝琴，想到自己没有亲姊妹，心中一阵酸楚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。宝玉见状，急忙劝慰道：“你又何苦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。你看看，今年比去年更瘦了，还不好好保养身体。平日里好好的，你总是自己寻烦恼，哭上一会儿，仿佛这一天才算完。”黛玉擦了擦眼泪，说道：“最近我只觉得心里发酸，可眼泪却好像比以前少了些。心里明明酸痛得厉害，可就是流不出多少眼泪。”

宝玉说：“这是你哭习惯了，心里起了疑心，眼泪怎么会变少呢！”正说着，宝玉屋里的小丫头送来了猩猩毡斗篷，还说：“大奶奶刚派人来说，下雪了，要商量明天请人作诗的事儿呢。”话还没说完，李纨的丫头就来请黛玉。宝玉便拉着黛玉一起前往稻香村。黛玉换上了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，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、白狐狸里的鹤氅，系上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，头上还戴了顶雪帽。两人一起踏着雪走去。

到了那里，只见众姐妹都在，大家都穿着一色的大红猩猩毡或羽毛缎斗篷，只有李纨穿着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，薛宝钗则穿着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；邢岫烟还是穿着平常的旧衣服，没有专门的避雪衣物。不一会儿，史湘云来了，她穿着贾母给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、大毛黑灰鼠里子、里外发烧的大褂子，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、大红猩猩毡的昭君套，还围着一条大貂鼠风领。黛玉先笑着说：“你们看，孙行者来了。她也拿着雪褂子，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的模样。”湘云笑着说：“你们看看我里面的打扮。”

说着，便脱下了褂子。只见她里面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、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裉小袖掩衿银鼠短袄，里面是一件短短的水红妆缎狐肷褶子，腰里紧紧系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，脚上穿着麂皮小靴，越发显得腰肢纤细、手臂矫健，身姿轻盈优美。众人都笑着说：“她就爱打扮成小子的样子，说实话，比她打扮成女儿家更俊俏呢。”湘云说：“快商量作诗的事儿吧！我倒要听听，这次是谁做东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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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纨说：“是我的主意。我想着昨天的正日已经过了，再等下一个正日又太久，碰巧又下起了雪，不如大家凑个诗社，既给新来的人接风，又能一起作诗。你们觉得怎么样？”宝玉抢先说道：“这话有道理。只是今天已经晚了，要是等到明天，万一晴了就没这么有趣了。”众人都说：“这场雪未必会停，就算晴了，这一夜下的雪也足够大家赏玩了。”李纨说：“我这里虽然不错，但还是不如芦雪广好。

我已经派人去笼地炕了，咱们大家围着火炉作诗。老太太想来不一定有兴致，而且咱们这只是小活动，给凤丫头送个信儿就行了。你们每人出一两银子，送到我这里。”她指着香菱、宝琴、李纹、李绮、岫烟说，“她们五个不算在内，咱们这里二丫头病了，四丫头告了假，也不算，你们四个人把份子钱送来，我估计五六两银子也足够了。”宝钗等人都纷纷答应。接着又开始商量诗题和韵脚，李纨笑着说：“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，等到明天再说，反正到时候大家就知道了。”说完，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，才一起前往贾母处。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。到了第二天一大早，宝玉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作诗的事儿，一晚上都没睡好，天一亮就赶紧爬了起来。他掀开帐子一看，虽然门窗还关着，但窗上明亮耀眼，心里顿时有些失望，埋怨肯定是天晴了，太阳都出来了。

他一边急忙起身，一边揭开窗屉，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，原来不是阳光，而是一夜之间下了一尺多厚的大雪，天上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，就像搓碎的棉絮一样。宝玉见状，高兴极了，连忙叫醒身边的人，洗漱完毕后，他只穿了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，外面罩着一件海龙皮的小小鹰膀褂，系好腰带，披上玉针蓑，戴上金藤笠，穿上沙棠屐，急急忙忙地往芦雪广赶去。出了院门，他环顾四周，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，没有其他颜色，远处的青松翠竹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清晰，而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玻璃盒子里。他走到山坡下，顺着山脚刚转过去，就闻到一股清幽的寒香扑鼻而来。他回头一看，原来是妙玉门前的栊翠庵中有十几株红梅，红得像胭脂一样，与雪色相互映衬，显得格外精神，真是有趣极了！

宝玉便停下脚步，仔细地欣赏了一番才继续往前走。只见蜂腰板桥上有一个人打着伞走过来，原来是李纨派去请凤姐儿的人。宝玉来到芦雪广，只见丫鬟婆子们正在那里扫雪开路。原来这芦雪广建在靠山临水的河滩上，一排有几间屋子，茅檐土壁，槿篱竹牖，推开窗户就可以垂钓，四周都被芦苇环绕着，一条小路蜿蜒穿过芦苇，通向藕香榭的竹桥。丫鬟婆子们看到宝玉披蓑戴笠的样子，都笑着说：“我们刚才还说正少一个渔翁呢，现在可算全了。

姑娘们吃了饭才会来，你也太心急了。”宝玉听了，只好往回走。刚走到沁芳亭，就看见探春从秋爽斋过来，她围着大红猩猩毡斗篷，戴着观音兜，由小丫头搀扶着，后面还有一个妇人打着青绸油伞。宝玉知道她是要去贾母那里，便站在亭边等她过来，两人一起出园而去。此时，宝琴正在里间房内梳洗更衣。

过了一会儿，众姐妹都到齐了，宝玉嚷嚷着饿了，不停地催着开饭。好不容易等饭菜摆上桌，第一道菜就是牛乳蒸羊羔。贾母说：“这是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吃的菜，是没见过天日的东西，可惜你们小孩子们吃不得。今天另外准备了新鲜的鹿肉，你们等着吃吧。”众人都答应着。宝玉却等不及了，用茶泡了一碗饭，就着野鸡瓜齑匆匆忙忙地吃完了。贾母说：“我就知道你们今天又有事儿，连饭都顾不上好好吃。”

于是吩咐“把鹿肉留着给他晚上吃”，凤姐连忙说“还有呢”，贾母这才作罢。史湘云悄悄地和宝玉商量说：“有新鲜的鹿肉，不如咱们要一块，拿到园子里自己弄着吃，既好玩又能解馋。”宝玉听了，心里正巴不得，立刻就去找凤姐要了一块，让婆子送到园子里去。

过了一会儿，众人散去后，一同走进园子前往芦雪广，准备听李纨出题限韵，却唯独不见史湘云和贾宝玉两人。林黛玉忍不住说道：“他俩啊，向来不会安安分分地待在一处，只要凑到一起，保准能闹出不少事儿来。这会儿啊，肯定在盘算着那块鹿肉呢。”正说着，李婶也过来看热闹，她向李纨问道：“怎么那个戴着玉的哥儿和那个挂着金麒麟的姐儿，生得那么干净清秀，又不缺吃的，可我瞧见他俩在那儿商量着要吃生肉呢，说得头头是道的。

我可不信这肉还能生吃。”众人听了，都笑着说：“这可不得了，赶紧把他们两个找来。”林黛玉笑着说：“这肯定是云丫头出的主意，我猜得准没错。”李纨等人赶忙出去寻找，找到了史湘云和贾宝玉，说道：“你们两个要是想吃生肉，我送你们到老太太那儿去吃。哪怕你们吃一只生鹿，撑出病来也跟我没关系。这么大的雪，天又冷，别在这儿给我惹麻烦。”贾宝玉笑着解释道：“没这回事，我们是打算烤着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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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纨说：“这还差不多。”这时，婆子们拿来了铁炉、铁叉和铁丝，李纨叮嘱道：“小心别割伤了手，到时候可不许哭！”说完，便和探春一起进去了。凤姐儿派平儿来回复说自己因为忙着发放年例，来不了。史湘云见到平儿，哪里肯放她走。平儿本就是个爱玩闹的人，平日里跟着凤姐儿四处奔波，见眼前这场景如此有趣，心里也痒痒的，便欣然加入，开心地玩闹起来。她褪去手上的镯子，和史湘云、贾宝玉三人围着火炉，打算先烤三块鹿肉尝尝。那边的薛宝钗和林黛玉平时见惯了这种场景，倒也不觉得奇怪，可宝琴等人以及李婶却觉得十分新奇。

探春和李纨已经商定好了诗题和韵脚。探春笑着说：“你们闻闻，这烤肉的香气都飘到这儿来了，我也去凑凑热闹。”说着，便也去找他们了。李纨随后也过来说：“客人都到齐了，你们还没吃够啊？”史湘云一边吃，一边说道：“我吃了这鹿肉，喝酒才更有滋味，喝了酒才能做出好诗来。要不是这鹿肉，今儿我肯定作不出诗。”正说着，只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那里笑。史湘云笑着招呼道：“傻丫头，过来尝尝。”宝琴笑着推辞说：“看着怪脏的。”薛宝钗笑着说：“你尝尝看，味道可好了。你林姐姐身体弱，吃了不好消化，不然她也爱吃。”

宝琴听了，便过去尝了一块，果然觉得味道不错，便也跟着吃起来。不一会儿，凤姐儿派小丫头来叫平儿回去。平儿说：“史姑娘拉着我呢，你先回去吧。”小丫头便走了。又过了一会儿，只见凤姐儿也披着斗篷走了过来，笑着说：“吃这么好吃的东西，也不告诉我一声！”说着便也凑到一起吃了起来。林黛玉笑着打趣道：“上哪儿找这么一群像花子一样的人去！算了，算了，今天芦雪广算是遭了殃，生生被云丫头给糟蹋了。我真得为芦雪广大哭一场！”史湘云冷笑一声，说道：“你懂什么！‘是真名士自风流’，你们这些人都是假清高，最让人讨厌了。我们这会儿大口大口地吃着这带腥膻味儿的烤肉，回头照样能写出锦心绣口的好诗。”薛宝钗笑着说：“你待会儿要是作不出好诗，就把吃下去的肉掏出来，再用这雪压着的芦苇子把嘴堵上，也算是应了这遭劫难。”

众人说说笑笑，吃完了烤肉，又洗漱了一番。平儿准备戴上镯子时，却发现少了一只，她前后左右找了个遍，可连个影子都没看到。大家都觉得十分奇怪。凤姐儿笑着说：“我知道这镯子去哪儿了。你们只管去作诗，不用找了，尽管往前走，不出三天，保证能找到。”接着又问道：“你们今儿打算作什么诗？老太太说了，离过年越来越近了，正月里应该作些灯谜来大家一起玩乐。”众人听了，都笑着说：“还真是差点忘了。

如今得赶紧作几个好的，留着正月里玩。”说着，大家一起走进地炕屋内，只见杯盘果菜都已经摆放整齐，墙上也贴出了诗题、韵脚和格式。贾宝玉和史湘云赶忙上前查看，只见题目是“即景联句”，要求作一首五言排律，限用“二萧”韵。后面还没有列出联诗的次序。李纨说：“我不太会作诗，我就先起三句吧，然后谁先想出诗句谁就接着联。”

薛宝钗说：“还是得排个顺序才好。”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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