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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顾子昭,似乎还没人在他跟前大呼其名过,成去非饶有兴味地看着她:“你找成去非何事?”
“公子认得他么?我想见他,他会见我么?”小姑娘颇有点六神无主的意思,鼻子都皱成一团,歪着脑袋,像只探头的鸡仔,成去非见她梳着双髻,越发觉得淳朴可爱,笑道:
“你已见着了。”
她一时没明白过来,有些迷惑,脑中忽闪过一道光,难以置信地仰面瞪着他:“公子您,您原来就是……”话没说完,鼻间又皱了起来,“我怎么知道您是不是排遣人,您说您是成去非您就是啦?”
明明像是在抱怨,可却莫名带了哭腔,她兀自幽幽叹气,面上十分忧愁,眼眶里真的有了泪花,看她神情不对,成去非跃下马来,抱肩打量着她:
“你年纪小,心眼却不少,说,你有何事?”
她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,见眼前人忽多了说不出的摄人气势,面上也严肃,遂撇了撇嘴:“我是来伸冤的,来找大公子替民做主的。”
“伸冤你不去官府,跑乌衣巷来做什么?”成去非一语刚了,见那边赵器正风风火火大步朝乌衣巷方向走来。
赵器见这阵势,一时摸不清状况,先见了礼:“大公子……”
小姑娘一听这称呼,立刻警觉,脑中转了几圈,犹豫问赵器:“他真的是乌衣巷成去非?”
“放肆!”赵器横眉便是一声力斥,见她只是哆嗦一下,却仍不懂回避目光,正欲教训几句,却见成去非比了手势:
“她说她有冤情,你问清楚,该归谁管,让谁查去,我去趟马场。”
说着就要折身上马,小姑娘见他要走,“忽通”一声便扑到他脚下,紧紧抱住不松手:“我就是来找您的!这件事非您不可!您不能走!”
“赵器,扶她起来。”成去非被她缠着腿,不想她力气倒不小,他难以抽身,十分不适,丢了个眼色给赵器,赵器一把便拽起了她,低斥道:“有事说事,不准胡搅蛮缠!”
她唯恐成去非上马走人,冲他大喊了一句:“石头城北边的官仓丢了百万斛的稻米,您知道这事吗?”
宛若平地起惊雷,成去非不由心头一怔,此事他竟毫不知情!赵器闻言也满腹惊讶,不由暗暗看了成去非一眼。
“你又是替何人伸冤?”成去非持鞭而立,淡淡问她,顺势把缰绳递给了赵器。
“闵大人!小民替闵大人伸冤!”她见成去非问起话来,急着申辩,声音不觉又大了几分,成去非听得聒噪,道:“你这不是击鼓喊冤,省些力气。”
小姑娘脸一红,唯唯诺诺点了下头,成去非沉吟片刻,一壁往一侧偏僻处走去,一壁问她:“石头城丢了粮,和闵大人又有何干系?这闵大人是谁,你又是谁?”
“我叫桑榆,不是建康本地人,是从北边逃荒来的,恰巧饿倒在大人家门口,大人见我可怜,就收留了我……”桑榆说着不觉红了眼圈,抽噎一声,继续道,“大人本是那守仓的,因石头城丢了稻米,上边怪罪下来,不问青红皂白,认定是闵大人偷的,便活活给打死了!如今大人死了,他那家中老母亲还不知道,我家大人即使想偷,也没那盛百万稻米的地方……我四处伸冤,无人理会,乡里又不明内情,都说大人是肮脏小人,犯事该死,苍天啦!我,我实在不能咽下这口气,不能叫恩人白白死了还落得一身坏名声!就是我死了,也得给他洗清冤屈!”
桑榆越说越觉伤心,呜呜哭起来,说到最后,咬牙切齿的,满是愤懑,自有乡民那股泼辣有仇必报的劲儿。
断续说了这半日,成去非大略听出些眉目,若有所思瞧着她:“你怎么有把握那闵大人就是含冤而死?”
桑榆一听这话登时急了,胡乱抹了几把泪,较真道:“石头城的官仓,自有一众将领看管,寻常百姓哪里有胆子去偷?我家大人,是我愿敬重他,远甚兄长,唤一声‘大人’,他人看不过一穷酸小吏,这个道理我懂,可我就是要唤他大人,因我看他勤勤恳恳,职务再小,也绝不敷衍,又是侠义心肠,那日公子见我卖布,也实在是我不想当个吃闲饭的,贴补家用罢了,我家三口,大人当差,我卖布,老夫人喂鸡养鸭,都是本分人,如今,大人不知是替谁丢了命,那百万斛米我们是没见着!”
似是满腔的冤屈尽泄,桑榆一时只发呆吐着粗气,喃喃自语着:“我要是再去府衙,怕也被他们给打死,去年建康发大水,大人曾说乌衣巷的大公子,是个会干实事的,是朝廷的福气,我不懂这个,如今,他死了,我能想着的,却只有这句了……”
说罢低头哧溜几声,又撩起衣襟抹了脸,抬首勉强冲成去非一笑:“当日我有眼无珠,冒犯了公子,公子别跟我这粗人计较,我给您赔不是了。”说着便跪了下来,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,再抬眸看成去非时,已然又含了泪,“我一路要饭逃到建康,死了爹娘弟妹,大人是我再生父母,求大公子为小民做主!”
成去非默然片刻,只道:“你的事,我知道了,你先回家。”
“您这是答应了吗?”桑榆不肯起身,目光一直追随着他。
成去非俯身搀起她,正色道:“乌衣巷不是你随便乱闯的地方,只此一次,下不为例,知恩图报是好事,可你所言此事,并无确凿证据,我此时并不能给你答案,能听懂我的意思么?”
桑榆嘴唇蠕动几下,终是没说出口,用力点了点头,目送他跨马离去,怔怔瞧了好远,才拍了拍衣裳,往家走了。
暮色渐渐下来,成去非被桑榆折腾这半日,知道落日马场是去不成了,遂打算回府,并不骑马,只示意赵器把缰绳给自己,一壁徐徐牵着心爱的骏马,一壁问赵器:
“你的差事办的如何了?”
赵器一一细禀,末了,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来,面带欣喜:“木先生游学已到了建康,一道的,还有吴公子,且给您带来了水镜先生的亲笔书函。”
书函递于眼前,上头只落着四个干干净净的字:伯渊亲启。
谆谆教诲,犹在耳畔。他的老师乃谷中隐士,母亲慧眼识人,把极其年幼的他送往山中苦读,一同受教的有三人,唯他出身富贵,算是水镜先生破例而为。受业七年,出深山,别会稽,重回乌衣巷,算来竟已弹指而过多年。
水至平而邪者取法,镜至明而丑者无怒,水镜之所以能穷物而无怨者,以其无私也,这便是他的老师,清以立身,共冰壶而合照,知人若水镜,无一字不贴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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