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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淮仿佛只是在重复。
章时的脸色变得很坚定,迎着薛淮审视的目光说道:“是的,厅尊。此非下官自夸,下官自从八年前接任仪真知县,不敢说使得此地政情人和海晏河清,至少治下从未判过冤假错案,亦八年如一日将本地百姓放在心上。”
“八年如一日……”
薛淮移开视线,双眼微眯望着江面,缓缓道:“那你为何还只是一介七品知县呢?”
这句话刺中章时心底最深的伤疤。
他低下头,满怀沮丧和愤懑地说道:“下官不知道。”
“真不知道?”
薛淮扯了扯嘴角,干脆直接地说道:“当年你得罪吏部侍郎的门人,被对方寻了由头赶出京城。后来吏部侍郎因为宁首辅的器重升为吏部尚书,你便愈发没有出头之日。要不是你乃二甲进士出身,在知县任上又勤勤恳恳,恐怕早就被人扒掉了身上的官服。”
章时沉默。
双手不自觉地攥紧。
良久,他深吸一口气道:“知县也没什么不好的,至少下官可以亲眼看见苍生疾苦,而非高坐庙堂之上,把黎民百姓视作猪羊。”
此言足够大胆,如果不是被薛淮刺激得心绪翻涌,章时不会如此直接。
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妥,但他心里并不后悔,反而强硬地望着薛淮。
“这些话在本官面前说说也就罢了。”
薛淮转身面对章时,轻声道:“如果本官说可以帮你解决京中的针对,你信不信?”
章时脸上并无喜色,反倒显得有些凝重,道:“下官相信厅尊有这样的能力和手腕,只是……”
见他第一次表现出迟疑,薛淮顺势说道:“只是你不知道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?”
章时点头。
薛淮迈步继续前行,在章时跟上之后话锋一转道:“方才本官说此行是来帮你解决麻烦,而你说你没有麻烦,仪真县在你的治理下欣欣向荣,果真如此么?你可知道本官前些天在江都县做了什么?”
“下官听卢县丞提过。”
章时诚恳地说道:“厅尊在江都县以雷霆之势肃清沉疴,还全县百姓郎朗青天,下官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。”
“难得,能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夸赞。”
薛淮笑了笑,继而道:“随本官而来的书吏行囊中,亦有四份和仪真县有关的卷宗。”
章时对此早有准备,坦然道:“厅尊,下官只是仪真知县,而那四份卷宗牵扯的皆是漕运衙门或者盐运司,此非下官力所能及之处,只能将卷宗送到府衙。”
“本官明白,这四份卷宗和江都县的情况不同,不能归责到你身上。”
薛淮负手前行,继续道:“但本官还是要问你一句,除了这些问题,仪真县果真没有其他隐患?”
章时默然,片刻后略显艰难地说道:“请厅尊赐教。”
“方才本官在县城内走马观花,看到青楼酒肆鳞次栉比,富绅巨贾往来无数,亦看到穷苦百姓衣着褴褛,沿街乞讨者时而有之。这不过是本官看见的冰山一角,城内尚且如此,下面村镇的情况自然可以想象。”
薛淮在一棵柳树下站定,望着面前雄阔的长江,喟然道:“在本官看来,仪真县与江都不同,你和县衙官吏确实在用心做事,但这里仍旧有五个极其严重的问题。”
章时心中一震,他望向这位年轻同知的侧脸,期盼而又紧张地问道:“不知是哪五个问题?”
“权当这是你对本官的考校,而非你对此一无所知。”
薛淮意味深长地点了一句,然后沉声道:“第一是田地兼并愈发严重,有人坐拥万亩良田,有人则无立锥之地。”
“第二是水患凶险无法根除,你去年亲历过汛情,当知洪水决堤是何等恐怖的景象。”
“第三是贫富差距愈发悬殊,比如去年你县盐商胡庆嫁女耗银三万余两,而胡家聘用的苦工每日报酬仅仅十文。”
“第四是触目惊心的漕运痼疾,第五便是盐政专营引发的民不聊生。”
章时认真听着,额头商渐渐沁出豆大的汗珠。
薛淮轻叹一声,转头看着他说道:“章知县,本官说的对不对?”
章时垂首道:“厅尊所言鞭辟入里,下官莫敢争辩,只是……”
他稍稍沉默,终究黯然道:“只是知道又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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