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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羡阳依旧一脚踩在长凳上,以筷子敲桌面,故作高深道:“你这就不清楚了吧,那都是我算准了的,若非如此苦肉计,你一个泥瓶巷的小泥腿子,那会儿长得还没我一半俊俏,瘦竹竿子外加黑炭一个,能有机会接近宁姚?你自己说,谁才是你们俩最大的媒人?”
陈平安呵呵一笑。
刘羡阳有些忧愁,“不曾想除了家乡糯米酒之外,我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喝酒,不是与自己未来媳妇的交杯酒。我这兄弟,当得也够义气了。也不晓得我的媳妇,如今出生了没有,等我等得着急不着急。”
陈平安喝着酒,刘羡阳离了家乡,便没喝过酒,多半是真的。
“醇儒陈氏里边,多是好人,只不过一些年轻人该有的臭毛病,大大小小的,肯定难免。”
刘羡阳笑道:“我在那边,也认识了些朋友,比如其中一个,这次也来了剑气长城,是陈对那婆娘的亲弟弟,名叫陈是,人很不错,如今是儒家贤人了,所以当然不缺书生气,又是陈氏子弟,当然也有些大少爷气,山上仙气,更有,这三种脾气,有些时候是发一种脾气,有些时候是两种,少数时候,是三种脾气一起发作,拦都拦不住。”
陈平安问道:“你如今的境界?”
看不出深浅,只知道刘羡阳应该是一位中五境练气士。
刘羡阳摆摆手,“别问。不然你要羞愤得抱头痛哭。”
陈平安无奈道:“关于我的事情,能够传到春幡斋那边,肯定不是开店铺这些,几场打架,你不都听说了?”
刘羡阳问道:“你这会儿是剑修?”
陈平安只得摇头。
刘羡阳再问:“几境练气士?”
陈平安不想说话。
刘羡阳指了指地面,“那还不蹲下与刘大爷说话?”
陈平安没好气道:“我好歹还是一位七境武夫。”
刘羡阳一脸错愕道:“打了个姑娘,你还有脸说?”
陈平安好奇问道:“你是中五境剑修了?”
刘羡阳伸出双手,扯了扯衣领,抖了抖袖子,咳嗽几声。
陈平安已经转移话题,“除了你那个朋友,醇儒陈氏这一次还有谁来了?”
刘羡阳笑道:“你管这些做什么。”
陈平安也抖了抖衣袖,玩笑道:“我是文圣嫡传弟子,颍阴陈氏家主是亚圣一脉的嫡传,你在醇儒陈氏求学,按照浩然天下的文脉道统,你说这辈分怎么算?”
刘羡阳笑道:“巧了,陈氏家主这次也来了剑气长城,我刚好认识,经常与老人请教学问。至于咱俩辈分到底该怎么算,我先问过这位前辈再说。”
陈平安收敛笑意,故作尴尬神色,低头喝酒的时候,却聚音成线,与刘羡阳悄然说道:“不要着急返回宝瓶洲,留在南婆娑洲都行,就是不要去宝瓶洲,尤其是桐叶洲和扶摇洲,千万别去。正阳山和清风城的旧账,拖几年再说,拖到了剑仙再说,不是上五境剑仙,如何破开正阳山的护山大阵?我计算过,不用点心机和手腕,哪怕你我是玉璞境剑修的战力了,也很难在正阳山那边讨到便宜,正阳山的剑阵,不容小觑,如今又有了一位深藏不露的元婴剑修,已经闭关九年之久,看种种迹象,成功破关的可能性不小,不然双方风水轮流转,风雷园上任园主李抟景一死,正阳山好不容易可以扬眉吐气,以正阳山多数祖师堂老祖的性情,早就会报复风雷园,绝不会如此容忍黄河的闭关,以及刘灞桥的破境成长。风雷园不是正阳山,后者与大骊朝廷关系紧密,在山下关系这一点上,黄河和刘灞桥,继承了他们师父李抟景的处世遗风,下山只走江湖,从不掺和庙堂,所以只说与大骊宋氏的香火情,风雷园比正阳山差了太多太多。阮师傅虽然是大骊首席供奉,大骊于公于私都会敬重拉拢,所以后来又在旧山岳地带,划拨出一大块地盘给龙泉剑宗,但是帝王心性,年轻皇帝岂会容忍龙泉剑宗逐渐坐大,最终一家独大?岂会任由阮师傅招徕一洲之地的绝大部分剑修胚子,至多是以观湖书院为界线,打造出龙泉剑宗和正阳山一南一北对峙格局,所以正阳山只要有机会出现一位上五境剑修,大骊一定会不遗余力帮助正阳山,而大骊奇人异士,以便压胜朱荧王朝的气运,继而掣肘龙泉剑宗。”
“正阳山这种门派,哪怕是与你我结仇的,但是不否认,做人也好,做山上神仙也罢,正阳山修士都极有手腕,别的不说,只讲那可怜女子,撇开里边的恩怨情仇不提,只看结果,终究是能够以情困住李抟景,使得李抟景毕生都未能跻身上五境,在这其中,正阳山祖师堂肯定对那女子说了许多重话,能够伤到李抟景的剑心道心,绝对不是那女子品行不佳,辜负深情那么简单,李抟景的眼光与胸襟,绝对不会让他因此而消沉,所以极有可能是正阳山让李抟景发现了一个真相,那女子痴情于李抟景,半点不假,恰恰是用情极深,然后那女子最终选择了师门,或是做了一些让李抟景无法接受、更无法释怀的事情,如此一来,才让李抟景在她死后,依旧愤恨难平数百年。一个家族,家风如何,一座门派,门风如何,看大人物在几件大事上的取舍,再看他们传道调教出来的晚辈性情,最后再看底层人氏的利益取舍习惯,高中低皆看,便很难出错了。当年清风城许氏那妇人,与正阳山搬山猿既是盟友,却有相互算计,如今如何,双方还不是关系稳固的盟友?说到底还是意气相投,心性一致,利己者,表面朋友往往更多。你出剑只要不伤及里子和根本,正阳山的表面朋友,依旧是正阳山的朋友,甚至会让许多原本对正阳山观感一般的修道之人,成为正阳山的朋友,甚至愿意为正阳山仗义执言。”
“再说那当年那姓陶的小女孩,与那清风城许氏家主的儿子,两人如今性情如何,你要是愿意听,我这会儿就能与你说上十几件小事,家风熏陶使然,半点不令人意外。如今的正阳山,不再是李抟景在世时的正阳山,也不仅仅是李抟景一兵解、便再无人压制的正阳山,如今是一洲即一国的更大形势,你我需要考虑如何掐断大骊宋氏与正阳山的香火情,如何将正阳山与众多盟友切割开来,如何在问剑之前,就该捋顺正阳山内部三大山头的利益纠缠,看清楚所有祖师堂老祖的秉性人品,推断大敌临头之际,正阳山的压箱底手段。先想好这一切,你再出剑,就能够同样的出剑,可以让敌人难受百倍。出剑后,不光是伤在对方体魄上,更是伤在人心上,两者天壤之别,修士养伤,闭关而已,说不定还会让正阳山同仇敌忾,反而帮着他们聚拢人心士气,可若是出剑精准,伤及一人数人之外,还能够殃及人心一大片,到了那个时候,你我哪怕已经痛快出剑,酣畅收剑,正阳山自会人人继续揪心十年百年,自有十人百人,替你我继续出剑,剑剑伤人心。”
刘羡阳笑了起来,看着这个不知不觉就从半个哑巴变成半个絮叨鬼的陈平安,刘羡阳突然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语,“只要你自己愿意活着,不再像我最早认识你的时候那样,从来没觉得死是一件多大的事情。那么你走出骊珠洞天,就是最对的事情。因为你其实比谁都适合活在乱世中,这样我就真的放心了。”
陈平安有些着急,怒道:“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?!”
刘羡阳笑着点头,“听进去了,我又不是聋子。”
陈平安喝了一口闷酒。
刘羡阳打趣问道:“这些年你就一直琢磨这个?”
陈平安没好气道:“练拳修行都没闲着,然后只要闲着没事,就琢磨这个。”
刘羡阳伸手指了指酒碗,“说了这么多,口渴了吧。”
陈平安只是双手笼袖,不知不觉,便没了喝酒的想法。
刘羡阳笑道:“你真的理解正阳山和清风城为何会如此吗?”
陈平安疑惑道:“怎么讲?”
刘羡阳反问道:“为何为己损人?或是不利他人?又或者一时一地的利他,只是一种精巧的伪装,长远的为己?”
刘羡阳又问道:“又为何有人为己又为人,愿意利他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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