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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说那边鸳鸯等人俱围在那里,宝玉也赶忙过去:“老太太怎么来了?这么个天,正该暖和着些,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来吩咐就是。”说着,他又紧着过去搀扶。
贾母见着他面有急色,又这么说着,便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,道:“我不过闷了,出来走走罢了。这是李嬷嬷的声音罢。为着什么,倒是这么高声大叫的。”
宝玉正欲分辨,那边李嬷嬷早已高声喝骂起来,又是小娼妇,又是哄宝玉,又有装狐媚,又说配小子等,实有些不堪。宝钗黛玉在屋中也听的皱眉,出门意欲过去说两声,两下里劝解了,也省得生事。见着贾母立在那里,她们也是吃惊,忙上前问好儿。
贾母点一点头,见黛玉匆匆披着斗篷出来,便唤她到跟前来,与她理了理系带,混似没听见那边李嬷嬷的世俗粗话。宝玉三人见了,都有些不知所措,恰此时李嬷嬷略停了停,宝钗意欲说两句话开解,贾母却忽而道:“鸳鸯,你进去,把李嬷嬷请出来。”
鸳鸯答应了一声,进去唤人。
那李嬷嬷原是积了半日的火,哪里禁得住,饶是鸳鸯好言好语,她还是止不住絮叨茜雪、酥酪等事,夹杂着说个不清。幸而鸳鸯是贾母跟前得力的大丫鬟,她也存了一点忌惮,终究慢慢劝了出来。
谁知出来抬头一看,贾母等人正站在前头,那李嬷嬷原是停不住的嘴,当时就止住了,张着说不出话来。
贾母反而平平问道:“这是李嬷嬷罢。”
这一句话,李嬷嬷就臊得满脸通红,忙过去跪下,又惴惴着道:“老太太万福。”
贾母半句不提先前的事,只道:“宝玉,扶你奶妈妈起来。她虽解事告老了去,日后不能照管你的事了。谁让旧日你吃了她的奶,原是该担待些的。”
宝玉答应一声,就要走过去,那边李嬷嬷面上半青半红的,忙自个爬起来,吶吶道:“老太太,是我糊涂了,这大正月里没规矩的……”
她口里胡乱说着,吊着心胆,实不知自己说了什么。
幸而那边凤姐算完了帐,又听见吵嚷,也赶过来了。她是个聪敏人,一眼扫过去就明白了,忙笑着道:“老太太怎么来了?这里风寒露重的,散散也还罢了,怎么倒站在这里说起话来。到屋子里说去,岂不好?”
贾母心里着恼,意欲拿李嬷嬷做法,见凤姐开解,又有宝玉等人也乘机讨情,便冷哼一声,道:“我原在屋中,大正月里,倒听这些排揎的话!她自以为奶了哥儿,就挑唆主子护短偏向,主子不肯,反倒要说功劳,要体面。这些个事,我原都经过的,怎么不知?你们小,还不知道这里头的可恶,只说旧情,却不知这些事儿没个决断,必又要生乱的。”
说着,她也不管李嬷嬷,只吩咐凤姐:“既她告老解事了,后头安生养老就是,再不许胡乱进来。非但她,就是迎春她们姊妹,后头也一样照办。”
凤姐听了,只得答应,又劝着贾母回房歇息。
贾母今日做定了事,又见宝玉他们面皮被寒风吹得微白,便也不再多说,只招呼了一声,就拄着拐杖回去。众人瞧一眼李嬷嬷,也没说话,安静随着贾母回房。
凤姐却是心里有数的,使个眼色与出来的麝月等人,才跟了过去,又拿话凑趣,倒也不细说。
待宝玉等人在贾母跟前说笑一回,引得老太太欢喜起来,后头偷空回来,那边李嬷嬷不必说,早被搀扶回去了。里头袭人却正自烦扰,一面垂泪,一面与麝月等人说话,见她们来了,忙又拭去泪珠,挣扎着要起来。
宝玉忙按住她,不使她起身,又叹道:“这好好儿,也不知怎么来的事。你这还病着,养着还来不及,她偏要拣出软的来排揎,平白无故的,大家伙儿都没脸不说,老太太那里也生气。”
袭人正待说话,无奈自己汤烧火热的,又说了半日的话,此时一百句话在肚子里,满口要说,却一个字说不出,反倒下死力咳嗽起来。黛玉并宝钗看了,忙命倒水来,又劝她安心些。
如此说了半日,袭人又是个省事忍耐的,倒还罢了。
只那李嬷嬷,今日被贾母一阵作法,着实丢了半辈子的体面,及等回到家中,又有儿子媳妇过来言语劝告。她哪里受过这个,更添了十分的气恼。无奈有了贾母那一番话,休说后头不好再去宝玉房中,纵去了,又有谁个伏她?这里种种滋味,她气恼过后,竟又添了后悔,过后就病了一场。
黛玉听说,想到这里头的种种,不免与紫鹃叹道:“这么个人,说着可恶,是真个可恶,若说可怜,又有些可怜。”
第23章心意
紫鹃正揭开一只匣子,将近日要戴的簪环佩饰放入内里,重又收好。听黛玉这么说,不由笑道:“姑娘心慈,却也知道好心儿也犯不着用在这上面,方这么说着的。旧日里,那李嬷嬷每每生事,或吵或嚷,又避着老太太,若说是没心,谁个信去?只她老了,又解了事,如今又几辈子的老脸都丢了,显得软弱可怜罢了。”
黛玉细想想,却又摇头:“那李嬷嬷虽则可恶,宝玉房内那些个小丫鬟,也多有不晓事的,说不得哪个更可恶。”
“那是常理儿。有句话说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。世间一半多的人,都能囊在其中。”紫鹃做着琐碎事体,也有口无心,随意说来。
黛玉原也只做家常话语,听得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八个字,却迥然色变,将这一句话翻来覆去咀嚼,一时竟不能言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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